特别是从防疫三年开始,在网上刷到特别多调查都说2018年是个人最好的一年。哈哈,感觉可能是现在使用社交媒体并掌握话语权的主要群体在2018年都在上学,没什么时间玩手机。事实上2018年远比2019/20更有转折性。2018年,metoo运动来到中国甚至直指体制内成员;电影主管单位由广电划归中宣部,悄然无声产业变事业;中国修改宪法;中美爆发贸易战;受马克思主义影响的深圳工运被镇压,左翼运动与修正主义官方彻底割席;城投模式在一些城市开始爆雷,而在所谓新一线城市则正值顶峰,房价迎来最后一波暴涨;2018年绝对是中国彻底右转的标志性年代,是中国梦碎的最后前夜。此后疫情期间发生的事件基本在2018都有先兆,只不过那时正是岁月静好基本盘的黄金时期,那些事根本无人在意。如果非要说2018是一个人的人生巅峰,那也只会是那个人的人生巅峰。
大学时,前几年宿舍区的大门是随便进出的,后来大三还是大四,学校发财了,在大门安了门禁,要刷卡进出。管理愈发监狱风了。那我这种刺头肯定不会老实照办了。大概逃了一个月左右的卡,都直接进,没刷过一次,看门的宿管阿姨在后面叫我我也不理。然后学校开始强制了,让辅导员查,那些人还没刷,挨个解决。当时是晚上十点多,都睡觉了,打我手机,说我今天没刷卡,让我下去到小区门口刷一下。我说我要睡觉。然后挂了,手机也静音了。然后打电话骚扰我室友,室友也要睡觉,而且对我抵抗而连累她颇不满,让我去一下就算了。我就下去照办了。
屈服当然很侮辱郁愤了。但现在回想,蛮有意思的。那时候年轻,气也盛,后来血气消磨,还是觉得当时也不算太亏。后来我圆滑了,不那么刚直,但处事的原则也还是,非必要不配合政府工作,力所能及地给政府添麻烦,应添尽添,添一点是一点。赖皮心态。想想看,一院辅导员为几个刺头,不也十点多钟不睡觉来学校加班了吗。我也不算太亏。至于那个室友,其实她也可以静音的,但是她才接一个电话,就语气很不耐烦,催我快点去,是有点借题发挥的,平时对我有点意见,她是天蝎座,我容易招天蝎座的人讨厌,现在逮到我一个错处了,有点煽风点火,想让我被全宿舍讨厌吧。这就是一个很现实的事。所谓抵抗,义不义,宏大还是微小,都在这种现实里发生。
微博这条“上班才是最大的消费主义陷阱”( https://weibo.com/1688795851/Ov9CeCJ5r )里说观察到上班时候不但消费更多还没时间看书、运动、创作……感觉跟David Graeber的“越努力上班,地球毁灭越快”( https://bgme.me/@phyllisluna/113017339888301736 )和Fab Socialism聊资本主义通过恶劣的工作创造了更多消费需求的‘一羊N吃+循环吃’(
https://bgme.me/@phyllisluna/110851531056416586 )联动了。更早的时候鲍曼和其他人就注意到了现代“工作”成为了一种道德/virtue而非有益于工作者本人的身心:通过“不劳而获”、“不劳动者不得食”的道德羞辱(以及将“劳动”定义为最狭义的工资劳动,排除大量的domestic labour和caring)让人们鄙视领取社会福利的人、对于universal basic income这种要求保障人的基本生存权利的movement产生抵触,哪怕从狭隘的经济和环境角度上“算账”大量人不快乐地从事大量狗屁工作好让自己“配得上”那份收入所造成的浪费和伤害比直接发放UBI要大得多。后者的真正“问题”是没有了资本主义可以从中榨取高额利润的机会。工作的人和所谓的产值、效率、GDP等等并不naturally是利益共同体,恰恰相反,后者常常建立在对前者的剥夺上(“human resource”和“人矿”literally描述了这种extraction)。
随笔|文化碰撞
由于我很喜欢吃穆斯林世界风味的抓饭(我知道还有不同分类,但确实分不太清),看到营地里有人制作时,会社牛的凑上去说能不能让我尝一点,他们也都会非常热情的分享给我。
人数最多的难民是叙利亚人:叙利亚全境都陷入内战,没有一处安全。好几个叙利亚人用谷歌卫星地图向我展示了他们在叙利亚的家已经是一片废墟,有的在大马士革,也有的是偏远的小镇子。联想起乌克兰得到的世界关注,会感到很沮丧:叙利亚人承受了可能更多的苦难却无人在意,而我在来欧洲前竟也对此一无所知。在这个北欧小国,叙利亚人的庇护审核通过率已经达到90%以上,但却不能像乌克兰人一样得到集体保护。“集体保护”意味着某国家或地区全境处于危险状态,因此来自那里的人不经审核就可以得到国际保护。乌克兰在所有欧洲国家都享有集体保护。
我曾问一个叙利亚人,他们的国家到底是谁和谁再打。他回答说,我爸爸和我姥爷打,我叔叔和我表兄打(谷歌翻译大意)。他说的像顺口溜或单口喜剧,惹得大家哄笑不止,背后却有太多心酸。能在这里谈笑风生的人已是九死一生,逃离战区后,还要在夜晚坐船穿越地中海。“百分之五十的人会死在海里,”叙利亚朋友Kaakeh对我说,语气轻松,他和我是同龄人,接受过高等教育。
如果我制作了中国食物(主要是川菜和天津菜),也会和其他难民分享,但好像不是特别受欢迎……虽然经常被各国人夸赞are good at cooking,也许只是因为我炒菜姿势浮夸加上会摊上一桌子食材。
南方风格的笋片炒牛肉可能因为香料太多变成了四不像,不受欢迎。营地的工作人员有说过饺子很好吃(亚超速冻),是我会认为很诡异的馅,甚至有一点甜。煮的元宵倒是被叙利亚的朋友们全吃完了。
最搞笑的莫过于一个叙利亚人吃完我的老干妈后,自己去二十公里外的亚超艰难寻找,然后来问我买的对不对。
一般会被阿拉伯人热情到不知所措,总是能蹭到喝不完的甜茶,聊上一个小时的天。有人就在露天的院子里吸水烟,如果你想象这个场景是发生在几间松散的北欧木头小屋中间的空地,而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森林和田野,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而木头小屋里则铺着阿拉伯地毯,人们席地围坐成一圈,分享阿拉伯饼子蘸鹰嘴豆泥和酸奶酪。
“Can I borrow your bike? I can pay you some money.”
“You are welcome to visit here again, but don't talk about money, my friend.”
单纯的善意让人很舒服。
还吃到过乌克兰姐姐送的自己烤的紫米面包,同时放了糖和盐,味道诡异却好吃。我则回请了烤猪排配酱油和黄油熬制的酱汁,她和另一位乌克兰朋友很是喜欢。她已经被一个市镇接收开始了新生活,这时还是会酸一下乌克兰人,无需等待就可以得到一个身份。
另一个苏丹人会在制作非洲食物时加入我的镇江香醋,大概是这里买不到非洲醋的原因吧。我则尝到了他做的略带酸味的炖牛肉沫和此前从未见过的非洲松软薄饼(他称之为非洲面包)。我们共用一个冰箱,他特意告诉我可以拿他的任何食物,我也告诉他可以随意使用我的调料。
其他较大的社群有伊拉克、土耳其和一些库尔德人。有两个库尔德人信仰祆教(琐罗亚斯德教),会对我因记错了民族而用阿拉伯语对他们说你好(有伊斯兰教色彩)有些意见,认真地教我怎么用库尔德语来说。他们是阿拉伯世界的“少数民族”。最近,阿富汗人和巴勒斯坦人多了起来。
宗教并非禁忌,大家会互相询问,当作新朋友间的标准问候。只是阿拉伯人大多会问我是基督徒还是穆斯林,似乎只能二选一。在我回答都不是后,再试探性的问到:佛教?并在听到我回答没有信仰后表示吃惊。“这个国家好像只有基督徒和穆斯林。”有人说道。“这里是一个自由国家,人们可以信仰任何宗教或不信教,”我认真地反驳他,“国王都是这么说的。”去过的一座小城,市中心竟有一座道观,有着大大的中国阴阳图标志;另一座中型城市则有着规模不小的佛寺,僧侣会认真地穿着红色僧袍。对不起,真的有点滑稽。
也有少数几次阿拉伯穆斯林会向我传教,不过方式却不敢恭维。“要不要一起做礼拜?”有人问我。有少部分人确实会坚持一天五次礼拜。
“不了,我不是穆斯林。”
“Just try with us.”
“不了不了,”我连忙摆手,忍不住内心翻个白眼。认真的吗?就这样传教?如果不事先知道,真会以为这是一个飞面教徒。
“你们在这怎么过斋月?这里的夏天只有五个小时夜晚,更何况去了北极圈咋办?”我问到。他们说,没办法,只能用麦加的时间了。
穆斯林世界确实存在许多问题,似乎有着根深蒂固的厌女和恐同文化。有人甚至给我直说认为同性恋很dirty,而他觉得乌克兰女性很delicious。
我向Kaakeh吐槽,问他为何他的同胞会说这样的话,他只是耸耸肩,表示叙利亚人文化如此,并向我解释在叙利亚一个男人可以娶四个妻子。他自我认同是一个feminist。
Kaakeh不信伊斯兰教,会在和我一起去教堂学语言后嘱咐我不要告诉他的同伴。“哦!你怎么能去教堂?你是叙利亚人!”他用夸张的语气向我学他的同胞的话。
他稍微进步一些,但也只是一些,他说他认为lgbt群体不该被干涉,但却对今天的左翼文化很排斥,觉得lgbt文化被“宣传”过了头,并且难以接受在今天人们可以挑战自己的指派性别。他知道我是左派,但不以为意,会和我互相调侃对方的意识形态,然后一起大笑。
“Palestine or Israel, which one do you support?”
“Absolutely Palestine.”
“You are a good man.”
我教他用中文说从河流到海洋,在他用阿拉伯语讲给旁边的同伴时,大家发出惊呼。
“Do you know that here, the people who support Palestine are the same people who support LGBTQ+?”
“Fuck you.”
“Fuck you.”
背景是营地的大屏幕上用七八种语言滚动播放的标语:Are you a queer? You are not alone.
没有中文。
中国的propaganda在阿拉伯世界很受欢迎,上次去叙利亚人的房间做客时,他们竟在看中国解放军主题的电视剧,还配着阿拉伯语字幕。
“中国不是发达国家吗?中国的经济不是增长迅速吗?你为什么在这里?”我经常被问,再不得不耐心解释中国糟糕的政治状况。“我的许多朋友在监狱里,”我说。如果对方是穆斯林,我会讲起正在经历种族灭绝的维吾尔人,再指着他的胡子说,你这个形象在中国新疆是要进集中营的。这太疯狂了——这是我得到的统一回答。
而如果是乌克兰人,我则会展示因为有中国人因举牌反对普京访华而被拘留的新闻。结果总是能收获一脸震惊。“我的前男友告诉我中国绝不会支持俄罗斯,”乌克兰人Vick告诉我,她的前男友是中国人,她也会说中文。他骗了她。
来自印尼和缅甸的朋友则很容易理解我,他们都不喜欢中国。缅甸朋友还会向我分享嘲讽习近平的meme。
“Why did you be an activist in China?” 一个来自阿富汗首都喀布尔的女孩问我。她逃离塔利班来到这里,总是散着一头漂亮的长发。她向我展示了她的护照照片,上面的她戴着头巾,即使在塔利班执政前,女性公民护照上的照片也必须带头巾,不过可以是那种亮丽颜色的头巾,还有着好看的花边。现在已经换成了布卡。
“Last year, the Chinese police arrested my friends and I wanted to record their story. It started from there.” 我回答到。My friends是余文生和许艳,他们的庭审刚刚结束。
必定又是重判。
想到他们时我会愧疚与不知所措,我无法忘记余文生爽朗的笑容和许艳带来的温暖。他们还在监牢里的同时,我却逃到了世界的角落偏安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