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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和这边的教授聊JK罗琳，本来对霍格沃兹遗产这个游戏我已经决定像平常一样忍了，聊之前是打算问如何接纳现实，带着这样的想法开口，然而教授大骂了一顿JK罗琳，然后对我表示了支持，并说从之前的事件开始就再也不买JK罗琳的作品有关的一切了。
于是突然，我多年的愤怒与怨恨，被架空了。
在我离开之前，基本是受三面夹击，时常得绕着塔走之外，就是被反女权和反跨女权围堵，尤其得一遍遍地解释为什么跨性别的平权对广泛的性别平等是有益的，一遍遍地妥协迁就，不厌其烦地置自己于边缘的地位乞求平等，并随时准备被背刺。这不是被害妄想，而是两边真的都挂我。
我时常得当自己是一名随时可能牺牲的烈士，凭着冒天下之大不韪，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精神促进平权，最后以至于知乎的形象关键词一度是“勇敢”。然而我很怕，我确实打算为正义而战，但我不是很想为它而死，大部分时间只是因为没有别人顶着了，放眼望去稍微有点影响力并坚持发声的人基本没有，属于我不做就不再有人做，拼尽全力乃至于牺牲性命也只能换回一点点微小的进步，而不这么做的话连这样一点进步都达不到。甚至有时候不是进步，只是为了退步没那么快而已。
带着这样的精神，努力了数年，基本上抑郁症就好不了了，甚至还有了疑病的症状，就是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哪里都有问题，于是三天两头地去医院做各种检查。
而这种抑郁，一到美国以后，几乎就神奇地自然消失了，以前用的抗抑郁药物和抗焦虑药物过了一阵子就不再需要了，不再疑病，整个人对比之前放松了很多，我都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轻盈的感觉。
前一个月还是杀机四伏，不仅每天打开社交媒体或新闻要准备好面对各种反跨言论，还随时觉得自己会被找上门，而后一个月，基本上就不用再担心歧视的问题了。
这不是说美国是天堂，且不说老生常谈的暴力犯罪问题，或者红州各种保守派在为倒退社会平等不断进行努力，抛开这些，人还是要为生活发愁，从住房到出行，从教育到工作，该做的事一样不少，而且公共交通不方便也更让人发愁。
但是如果量化这种种痛苦的话，假设中国的基础痛苦是6，比如房价带来的问题之类的，而我在中国基于跨性别身份遭到的歧视和压迫可能是7，加起来就是13；而假设美国的基础痛苦是8，比如犯罪率等等，但我因为跨性别身份而受到的痛苦是1，那这种改变仍然是很大的。当然对顺性别者来说，压根没有跨性别身份的歧视，那生活难度从6到8肯定想回家，他们有家可回。这样量化实际上过于简化了，还要考虑别的因素，像种族歧视这样的，但另一方面，如果算上身心障碍的话，在中国，抑郁症、肢体障碍、聋哑盲障碍、精神障碍，学校都是以劝退为主，以至于一般情况下高等教育看不到身心障碍人士；而美国这边，每一种障碍都意味着学校会给一种支持，所以在这边各种身心障碍人士都是随处可见的，不会被困在家里，对于多种身份的叠加，比如说跨性别+自闭谱系，那美国就是相当于庇护所。
美国有各种枪击案不假，而且不光是犯罪率高，性质普遍更严重（因为枪支泛滥），警察暴力也多。但是这种灾难是随机发生的，对比中国可见的对边缘群体的天花板，我觉得从人性的角度来说，尤其是绝望之人，都会去赌这个几率。（当然，对本身不受到各种歧视的顺直非身心障碍人士，那确实也是不一样的。）
美国是联邦制，蓝州和红州很不一样，尤其是对于性别这件事上，可以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是大不了我一辈子就待在深蓝州不走了，也不是什么问题。因为中国的户籍制度，本身也注定了想换个城市生活更困难。真要算一笔账，是在中国换城市买房扎根容易，还是拿这笔钱去美国重新开始容易，那真的说不好。
话说回来，简而言之就是，突然之间我的复仇和随时准备牺牲的坚决意志被架空了，像是一个铁块沉入了棉花糖里。有很多人说部分美国人是伪善，或不切实际、不讲道理的不必要善良，然而，你拿它和真纳粹去比，这还用选吗？更何况很多人不是伪善，他们就是真的善良。当然也可以说，在学校这个泡泡里，是可能会遇到更多这样的人，到了社会就不一定了。但是有总比没有好，而且我在中国学校里遇见的都是什么妖魔鬼怪。
反正，突然之间，我至今为止的人生都变得极为空洞，我所有受过的伤和委屈，一下子就失去了意义，现在的生活让我清醒地觉察到，痛苦只是痛苦，痛苦毫无意义，这些痛苦只是因为社会不发达造就的，它完全可以避免。而我目标也同样被架空了。
就说极端的情况，让99.9%的中国人善待跨性别者，和让0.1%的跨性别者全跑发达国家，拿这两种目标去对比，很明显后者更容易。所以这个月，我就从责无旁贷死而后已的态度，变成了这不是我们的战争的态度。比起牺牲自己的人生乃至于性命去追求看不见的社会进步相比，买张机票去发达国家并扎根的风险和难度，后者实在是太过容易划算。——对顺直人来说这种风险和努力当然不值得。
但对跨性别者来说，尤其是连死都不怕，已经完全绝望的人，拿着那种自杀的洒脱和狠劲，咬咬牙去发达国家不好吗？